小時候，我就不是個好孩子，做了許多不好的事，現在想來這些也許足以顛覆“人之初，性本善”，因為那個善是一種無意識，人一旦有了意識，人性中那種偽善、醜惡的陰暗面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暴露、顯現、實施。
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大抵上也就是暮春的時節，天空楊花“拂拂依依飛到處”，讓人心煩和躁動。
那時我們都在學齡前，小我兩歲弟弟跑進屋裏來，手裏高高舉着一個鳥蛋，很諂媚地、很恭敬地讓我看。
小男孩兒很胖，白白的，臉上淌着汗。
他淘氣，還嘴饞，經常偷吃東西，眼睛雖小，特別聚光。要是有一塊肉，他會不管不顧的，第一時間夾到自己的碗裏，吃到自己嘴裏。
我一直不喜歡他，時時刻刻管着他。
他總喊餓，鬧騰着要吃飯，經常地，聞到誰家揭開鍋的香味，或看見別人家吃東西，就會抻長脖子，眼巴巴地、目不轉睛地看，此時，世界在他眼裏可能就剩下那食物和吃東西的人了，喊什麼他都聽不見，口水順着嘴角一直留下來，流到脖子，流到衣服上，因此他的衣服前總是濕濕的，髒兮兮的。
這時，我就會氣惱地走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費力地往回拉，他的人是跟着走了，頭卻一直是朝着吃東西的人看，不依不捨，執到門關上為止。
我拽他回來是因為我們小的時候，在那個深宅大院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因為歷史的原因變得微妙而複雜，他那樣做的後果只能成為笑柄。
我看着那鳥蛋，很小，看不清楚，他又不放手地得意地説回頭煮了吃。就伸手去奪，鳥蛋卻在到我手裏的瞬間碎了，淌得我滿手蛋清蛋黃。
我嚇了一跳，沒有想到鳥蛋那麼不結實，一碰就碎。
他不幹了，大聲嚷嚷讓我賠，我不知如何是好，又怕媽媽看見責打，乾脆把手上的東西全部抹到他身上，看着衣服上滿是蛋清蛋黃，他開始大哭。
至於後來這件事母親知道了是怎麼處理的我就不記得了。
還有一次是表哥來我家，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吵了起來，那天父母都不在家，我情急之下，拿起母親裁衣服的彎尺向他打去，卻打在房間的柱子上，彎尺斷了。
被發現的時候，表哥已經回家了，母親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打弟弟，因為弟弟的淘氣，經常毀壞家裏的東西,所以每次發現東西壞了，父母大部分都懷疑是他弄的。
弟弟一邊哭，一邊大聲地狡辯，説是我姐姐，不是我，不是我，可是母親就是不信，我嚇得站在一邊不敢説話，更是因為母親沒有發現問題的真相而幸災樂禍。
一起冤假錯案就這樣石沉大海了，永遠都沒有翻案。
小小年紀的我，其實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學會了明哲保身，移花接木。
可是，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就是這樣一個鼻涕哥，學習卻很好，後來竟然考上師範當上了老師，到現在還對我曾經做過的壞事耿耿於懷。
後來上學了，學校旁邊有一個水塘，夏季裏水塘里長滿了水草，水草下面有蝌蚪，泥鰍，魚蟲樣之類的，青蛙也在雨天呱呱地叫。
一天在學校跟班主任老師的女兒玩，承諾給女孩抓蝌蚪，就挽起褲子下了水，蝌蚪沒有抓到，糊了腿上一個螞蟥，鑽心的疼啊。
趕緊上了岸來，用手拍，螞蟥叮得死，半天才拍下來，拍下來的螞蟥掉在沙地上。
我就用腳輕輕地在上面搓，一邊搓，一邊説着，“螞蟥螞蟥變栗子”，一會兒功夫，螞蟥就蜷縮到一起，看起來真像一隻肥碩的栗子。
小女孩兒一直很專心地看着我做的一切。遠處走來了我的美術老師，一個扎着兩隻小辮子，不是很漂亮，可還算精神的姑娘。
我突然冒起一股壞水來，迅速地找到個蠟筆盒，把那隻螞蟥裝了進去，就讓小女孩給那個老師送過去，假説是撿到一盒蠟筆交公，學雷鋒，做好事，當老師打開的瞬間，用手觸摸到一個肉肉的東西，看她被嚇得掉魂似地尖叫才過癮。
其實，説良心話，那老師對我還是不錯的，每次寫大楷我得到的O最多，O代表好或者合格，每次繪畫都能在全班展示，表揚我。
按理我是不應該那麼做的，這怎麼説也有些恩將仇報狼心狗肺的意思，可是一邊矛盾着，一邊還是那樣做了。
我遠遠地看着，那老師接過蠟筆盒向上扔了兩下，就還給了小女孩，説是不用交公了，你自己留着玩吧。
小女孩悻悻然地回到我身邊，這場陰謀或者説惡作劇沒有成功，不免讓我感到遺憾。
每到冬季，學校號召積肥，每個學生每天上學必須要交一定數額的豬糞、馬糞、牛糞、驢糞，就是沒有看見有交羊糞的。
我小的時候體質不好，很瘦弱，沒有勁兒，也很懶，可是老師每天還催，沒有辦法，早上冒着寒氣，約上幾個同學，去揀糞，可路上全是揀糞的學生，望眼欲穿，哪有那麼多？
看着匆匆跑過的騾馬，和慢吞吞駛過的老牛車，很不能扒開他們的屁股，摳出糞來，如果能撿到花捲樣的黑牛糞，比真的吃了白麪花捲還要開心。
撿不到糞，為了完成任務，我們有時就打自家豬圈裏豬糞的主意，或去生產隊的糞堆裏去偷，再交到學校。
班主任老師對我還是很照顧的，我拿不動大筐用小筐交糞，每次都能得到跟別人大框一樣的分量，因為老師是用手掂的。
後來我還超額完成任務，得了積肥能手，一個筆記本，上面扣着一個大紅的“獎”字，那個本子我一直都捨不得用。
這事，讓我學會了投機取巧；也知道了什麼是以偏概全，因為我那時學習非常好，所以可能也很得老師的偏愛。
我做的壞事太多了，如果真正細數回憶可能數也數不清。
不過，我記得自己也做過好事的，做的唯一的一件好事，就是幫老大娘揹包。
每到期中期末都要評三好學生，統計向雷鋒學習做了多少件好事也算一項內容，小組學習結束後，決定到大馬路上去做好事，5個人，有兩個堅決不去，就領着另外兩個出發了，等了兩個小時，才看見一個老太太走過來，腕子上確實挎個大包，便急不可待地衝上去，幫着老太太拎包。
開始，老太太嚇了一跳，後來才明白過來，聽説是做好事，就放心了。
我們把老太太送出好遠，一直送到太子河的大壩上，才回來。
那時已經是夕陽西下，老太太甚至都沒有説一句感謝的話，因為是秋季，天氣也開始轉涼了，我心理有點悵然若失，因為跟一些電影漫畫裏的老太太比起來，這個老太太不夠慈祥，也很矮小瘦弱。
我的手還在隱隱的發熱發疼，加上咕咕叫的肚子，一點也沒有做好事以後的快慰。
後來一提到學雷鋒，我就感到心裏很不舒服，不是雷鋒不好，也不是雷鋒精神不能提倡，就是覺得形式已經大於內容了，差不多已經成了形式主義的代名詞了,絕大部分做法不僅老套、機械、荒唐、愚蠢甚至幼稚可笑。
可是，絕大多數孩子已經沒有了識辨是非的能力，他們所做的只能是盲從。
其實，人是多面性的，有着善與惡並存的複雜性，很多時候是不能用一種簡單的評論來概括的，一個人不可能一輩子做的都是好事，況且還要放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境遇，不同的人的身上，不同的歷史時期......來看。
成年後，我就順理成章地做了許多壞事，可能還沒有到要寫出來的年齡，也沒有盧梭的勇氣和才智，跟小時候做的壞事還是有本質的區別的，那才是真正的壞事。
不過我也永遠不會像電影《非誠勿擾》裏的秦奮那樣，在教堂向神父做長時間的懺悔，累得神父和自己滿頭大汗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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