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踏進小區，被一陣香氣吸引。“哎呀，桂花開了。”這是一個普通的日子，踏着秋日的夕陽，下班趕着回家。城市的傍晚時分，是喧囂的。車流不停，人們來來往往。我亦是那個趕路的人，想着早點回家，卸下一身疲憊。
可是桂花是不管不顧的，用它的香味吸引着路過的人。大自然的公平在於，它對於每一個人給予同等的待遇。桂花開在路邊，無論是成績顯赫的達官貴人，還是尋常百姓，只要是路過它的身旁，它就毫不吝嗇地把芳香傳遞。
我抬起頭，循着那股香氛看去，小區門口的一株桂花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已經是滿滿的一樹黃色花朵。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情呢?我可是日日進出，竟然沒有發現它在開花。
我甚至懷疑，這一樹的桂花就是從昨夜到今天，呼啦一聲就全部盛開的。一定是季節的哨音，吹過八月的弄堂，輕輕一吹，桂花如千軍萬馬，齊齊開放。
按説我應該算是一個細緻的人，對於這些細微的事物也會常常觀察。可是桂花就能夠如此神祕，悄不聲地開在我的眼皮底下，竟然不被發現。
桂花的香和色，是與其它的花種不同。細碎的小黃花，有着讓人憐惜的美麗。就是那麼柔美與靜謐，桂花入心，是悄無聲息的。
彷彿是弄堂裏日日遇見的鄰家女孩，不知不覺就長得有模有樣。從來都覺得是尋常，卻突然在某個傍晚遇見，心就動了。心動的瞬間，竟然有些恍惚。
這麼多年，桂花與女孩住在一條弄堂裏，人們視而不見。只是因為這一股奇異的香氛，發現了桂花與女孩，都在生活中存在，已經是久遠的事情了。
我在看見桂花的那一眼，腦海中浮現出電影《花樣年華》中的片段，那個常年穿着旗袍的女人，不動聲色的表情裏，藏着深深的祕密。我在桂花的幽香裏，聞到了陳年舊事的氣息。
每年桂花如期開，而世事卻早就變了模樣。進進出出的人，有人去了，有人來了，有人在相逢，有人在離別。桂花像是一個看透世事的哲人，不驚不喜，不悲不懼。在該開花的時節，不管人們願不願意，兀自開出了鵝黃色的花朵。
聞着那抹濃郁的香，成年往事氾濫成災。我的腳步不再輕盈，而是多了一份思考。人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麼，花開又是為了什麼。卻原來，花開是因為它熱愛着這個季節，人活着是為了找到自己內心的熱愛。
桂花一定是愛着八月的，它在八月底，九月初，密密麻麻地綻放在桂花樹上。桂花是含蓄的，被樹葉掩映着，有時需要扒開樹葉，去欣賞那一點點細碎的美麗。美的最高境界，是不自知。
桂花就是這樣的，它並不知道自己的美麗與芳香，於歲月處靜靜地開放。正是這份淡定與從容，撬動了路人的心房。一股清香撲鼻，頓覺神清氣爽。桂花的美，藏在香氣裏。
羅曼羅蘭説：“要散佈陽光，先得自己心裏有陽光。”桂花能夠散發出迷人的清香，它的內心一定是裝着滿滿的芳香。是因為內心飽滿而豐盈，才溢出生命的芬芳。
我們活着，總得熱愛點什麼。桂花熱愛着它的花期，我們熱愛着人間萬象。在萬象叢生的生活中，我們發現了，對生命的熱愛並不止於它的美好和絢爛，而是在發現世界上還有骯髒與醜惡之後，依然熱愛。
桂花難道不知道會遭遇風吹雨打嗎，它是明白的。花開後，會有人來摘枝，還有蟲子叮咬，還會有風雨雷電光顧，可是它依然開在自己的花期，把美麗和清香留下。至於所要經歷的不堪，心懷原諒。
桂花的花期有限，我彷彿看見了它緩緩飄落的明天。沒有一種花是常開不敗的，也沒有一種人生是平坦無波瀾的。而此時，桂花能夠盡情綻放，唱響自己的讚歌，那就是生命的絢爛。
我們亦是如此，在當下的時刻，享受當下的樂趣，至於其它要遭遇的，笑着迎接。我在桂花樹下，深深呼吸。五臟六腑，都被往事攪動。歷經世事的無常，能夠開出桂花的優雅，也是我的心之所向。
清雅絕塵，濃香遠溢。一個對生命有着包容與接納的靈魂，它的本身就是慈悲的。終有一天，桂花會凋零，離我遠去，我們共處一時，我已經是心有滿足。不強求生命的完美，也許不完美才是生命的意義。
想着古人會在桂花開時，摘下一枝，插在書案上的瓷瓶陶罐裏，雅趣頓生。或者是臨窗之處，剛好探進來一枝桂花，便有了絕美的句子：“一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
那個鄰家女孩的闖入，驚豔了時光。穿旗袍的女人，心事籠罩着舊日雲煙。後來尋她們的人，都發現已是人是物非。桂花的香，是在提醒我們，珍惜每一寸光陰，好好待身邊的人。
免得錯過了花期，再難覓得此時日光。向前走幾步，小區的又一棵桂花樹，掛滿了鵝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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