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粧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小時候，識文斷字的娘早早地就教會了我這首詩，並教會了我認識柳樹、楊樹、蘋果樹、海棠樹、槐樹、松樹、柏樹以及家鄉所有的樹。喬木的，灌木的;堅果的，水果的等。
記憶中，早春，清晨，天剛朦朦亮，娘就把我從睡夢中喊起來，一手牽着我，一手挽着筐，帶着我來到村外河邊的柳林，去捋柳芽，捋來柳芽，回家用開水燙三滾，撈出，再放涼水盆裏，瀝乾水分，再一把把地碼放在罈子裏，放上鹽粒，放一小把花椒，醃上一星期，就是酸香可口的柳芽菜。
因為晨起的太早，娘怕我瞌睡，總是大聲地和我説話，講許多關於樹的知識，像賀知章的詩，就是母親在柳樹下，一邊捋柳葉，一邊教我大聲念，大聲背，並實地講解，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子裏。
同時刻在腦子裏的，還有許多關於柳樹的故事。家鄉柳林裏的柳樹，叫紅皮柳，柳樹幹長到成年男子高後，就定幹，留出分枝，都是成對的留，二，四，六，八地留出枝幹，枝幹再分枝幹，就長成了婆娑茂盛的紅皮綠柳了。
遠遠望去，柳林中，那棵棵婀娜多姿的柳樹，在風中招展着紅皮柳枝，像一位位嬌俏的姑娘，在列隊舞蹈。
娘教會了我賀知章的詩以後，一邊捋柳葉，一邊給我講了紅姑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村子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地裏的莊稼都旱死了，那一年，顆粒無收。紅姑家裏，有83歲的老奶奶，有爹和患咳喘病的娘，還有兩個妹妹，兩個弟弟，一家8口人，種着村中歪嘴和尚的6畝沙薄地，豐年時，勉強度日，像今年，家無餘糧的紅姑家，一開春就鬧饑荒。紅姑每天提着籃子，到田間山野挖野菜。可近處的野菜都被人們挖完了，紅姑想着家中老奶奶、娘和弟弟妹妹一天都沒有吃的了，急衝衝地就往山裏衝，想去多挖些野菜。 紅姑急急地趕路，遇到薄公英、歡子菜、灰灰菜、刺芽、曲菜、馬齒莧、苦苦菜等，彎腰就挖野菜。一連數月，紅姑都進山挖野菜，一家人雖然骨瘦如柴，面如菜色，黃中發綠，可依然靠野菜活着命。挖到最後，紅姑實在挖不到野菜了。她每天把極少量的野菜和菜根和水煮了，分給家人吃，可自己已經連續5天沒有吃到野菜了，能想到能走到的地方，她都去了，地裏再也沒有能吃的野菜了，這可怎麼辦呢?走出家門的紅姑，站在自家屋後，浮腫的雙腿，就像定住了一樣，再也邁不開步子了，紅腫的雙眼，失神的望着遠方，流下了眼淚。不，那是鮮血!一行行的鮮血，順着眼眶汩汩流出，兩隻眼睛，像兩隻血色的泉眼，往外噴湧着血水。順着臉頰，流淌下來，灌注在腳下。紅姑把繡花鞋脱下來，放到兩腳中間。兩隻腳丫，浸潤着血水，生了根，發了芽，迎着風兒長，長成了兩棵一人高的紅樹。那樹，紅褐色的幹，紅潤潤柔嫩嫩的枝，彎生生碧綠綠的葉，兩隻綠葉中間托起一枚鵝黃的嫩芽，鮮嫩水靈。那綠葉嫩芽的枝條，在乾涸的大地上，迎風招展。紅姑爹給歪嘴和尚扛活，傍晚回家，走到自家屋後時，不經意間，紅枝綠葉片在其臉上掃來掃去。紅姑爹用手一拽，一把嫩葉嫩芽落入手中，散發着清香。
紅姑爹正餓的難受，一把放入嘴裏，清香甘甜，比野菜好吃多了。紅姑爹又拽了一把，趕緊往家跑，邊跑邊喊，紅姑紅姑快來，有好吃的啦!爹爹連喊了三聲，不見紅姑身影，卻把弟弟妹妹們都呼喚到身邊來了，他們一起圍到爹爹身邊，看爹爹手上的好吃的，都瞪大了眼睛望着爹，爹爹興奮地把手中的寶物往孩子們的嘴裏塞，孩子們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們又一起去採摘來給奶奶和娘吃。他們吃的飽飽的，只等着紅姑回來。可一直等到天都黑了，還沒有等回紅姑，全家人一起喊着紅姑，他們聽到紅姑唉——唉——的應答聲，就是不見紅姑的身影，急得循着聲音到處找。只要喊紅姑，就能聽到唉——唉——的回答聲。爹爹一直找到山裏，找到天明，回答聲越來越小，還是沒有找到紅姑。失望的往回走，走到自家屋後，又看見了那棵樹，他仰頭望着樹出神，嘴裏自言自語：“紅姑紅姑，你在哪裏?”爹爹看見紅枝條在眼前不停地搖擺，一滴鮮紅的血，滴落在他的脣上。他猛一心驚，低頭看，兩棵樹根間，是紅姑的一雙露出腳趾洞的花鞋。爹爹眼前一黑，栽倒在兩棵樹間。一陣微風吹過，紅姑趕緊把鮮血滴落在爹爹嘴裏。爹爹醒了，他大聲哭喊着：“紅姑啊，你這個孝順的好孩子，你留着爹爹的命做啥啊!”聞聲趕來的奶奶、娘、弟弟、妹妹們，看見爹懷中紅姑那雙花鞋，都放聲大哭。哭罷，奶奶發話説：“這是紅姑給我們留命，這樹，就叫紅留樹吧。今後，誰餓的厲害了，就摘一把樹葉吃，要少摘，這是咱紅姑的命。紅姑是用自己的命來救咱們的命。”
母親講到這裏，也停止了採摘柳芽。頓了頓又説：“後來紅留樹就叫成了紅柳樹。這紅柳樹真是救人命的啊!”
娘講這故事，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當時我不懂，柳樹為啥能救人命。只知道，每年的春三月，我都要和娘一起捋柳芽，這柳芽就是我們整個春天的下飯菜。後來，稍稍長大，略微懂事，春天裏，娘還是會給我講家鄉的紅皮柳的故事，並且，越講越生動，越講越形象。
我知道，娘是在教育我學會感恩，感恩紅皮柳，感恩大自然，感恩萬事萬物，感恩生活。
娘是讓我在感恩中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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