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晃盪在熟悉的街道上，霓虹燈閃爍下來來往往的路人，或三五成羣春風得意趾高氣揚，或形單影隻落魄狼狽灰頭土臉。
他們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被映射着的臉上透露着的無不是他人悲歡不關己的冷漠。飯館裏擠滿了人，有舉杯高歌的，也有醉酒傷悲的，只不過所有的歡樂悲哀都被薄薄的空氣阻隔着，像是隔了整個世界一般，永不相通。酒吧裏傳出陣陣清歌，夾雜着聽歌人的歡愉，很美妙的歌聲，只是寫歌的人又在哪裏流浪呢?
流浪，在外拼搏的人，誰又不是在流浪呢?遠離了家人，遠離了朋友，沒人見證自己的過去，沒人蔘與自己的未來。獨身而來而往，無拘無束，似漂浮在夜空中的火星，似拂過無人山崗的一陣風，自由而孤獨。只是長夜漫漫，今夜總需要比昨夜更烈的酒，去尋得一夜安眠。
但今夜，我需要清醒。因為明日，我就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埋葬了我十年光陰的城市，離開這個與我有十年恩怨糾葛的城市。明天，我就要回家了，回到我出生的那座寧靜而單純的小城，去過我的簡單日子。
不會再見了，污濁的城市，污濁的人。
/02/
晨光射穿薄霧，驅散着夜的黑，空氣中瀰漫着絲絲寒意，這座城市還未醒來。我坐上自己的車，穿過一條條睡意朦朧的街道。在一條車輛稀少的馬路邊，一個姑娘向我招手。
四下無人，她拿着個大箱子，在早晨的寒氣中縮着身子，這使我我生出惻隱之心。我將車漸漸向她開近，當我看清她的長相時，心的一江春水卻被心跳激得沸騰澎湃起來。
她披着頭髮，臉圓圓的，帶着黑框眼鏡，像極了我大學時，想愛未愛錯過的那次遺憾。我搖下玻璃，卻頓時失了言語，她眼神温柔細膩，不許我輕佻；她眼神脈脈含情，不許我嚴肅。
半響，終於還是她先開口。她説自己要去高鐵站，希望我能送她一程。她那似翠鳥彈水，似山谷風鳴的聲音使我回過神來。我立即走下車，為她打開後備箱。
她讓我生出了一種熟悉的感覺，那感覺相生相伴着我的一段記憶，而那記憶我已近乎遺忘。上車後，我時不時地透過後視鏡看着她。見她手裏提着印有公司名字的包，我便問她是這家公司的人嗎。
她説是的，今天要出差。説話時她見到了後視鏡中我的眼睛，她的臉微微發紅，衝我笑了笑。她的笑嵌着梨渦，讓我想起了大學時，在一個夜晚偶然間見到的水蓮花。那水蓮花在幽幽的月光下，靜謐地浮在泛着暗光的水面上，在煙霧籠罩中顯得端莊而聖潔，彷彿天地都是它的陪襯。只是那個夜晚還有的其它故事，我卻還是回憶不清。
車開到高鐵站時，我的心跌落到谷底，感覺就要失去生命中的色彩一般。我為她拿出箱子，她向我道謝，走了幾步，她又向我揮手作別。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下，她似一個充滿活力的精靈，微笑，揮手，遠去……我木訥地站在原地，心似有尖刺在慢慢刺進去一般疼痛，而臉上還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大學那個我近乎遺忘的夜晚，現在終於清晰地浮現在我腦海中。那夜星空漫步，詩酒作伴；那夜鮮衣怒馬，花月相隨；那夜柳下唐邊，與她初遇……那夜的點點滴滴，此刻在我腦海不斷重現。只是那樣的夜，何以在這十年近乎消匿無蹤，連記憶都變得模糊了呢?
十年商海沉浮，年年辛苦，不覺如夢；十年榮辱盡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十年悽風苦雨，夜夜孤燈，往事如昨。十年來，我見過一張面具下面，又是另一張面具，卻還是掩飾不住滿臉慾望的噁心；我也見過昨夜同醉掏心掏肺，而第二天卻斧聲燭影的陰險。
十年來，從最初見到澄清心靈被污泥染黑的震撼到逐漸麻木，我的身上也難免塵埃和泥土。所以十年來，我幾乎夜夜靠着酒精入睡，卻又必須靠着酒精在如山般壓來的睡意中清醒。而現在，這一切已不復存在。我該是度過了最濃的黑夜，凌晨之光已然亮於天邊。
只是望着她漸漸融入進人海，我的整個世界好似陷入了無人的亙古寧靜和無光的永久黑暗。但在我抬頭看着這座城市的太陽漸漸升起時，我好似第一次感到了這座冰冷城市的體温。
我熟悉那家公司的地址，我甚至還認識那家公司的老闆。
望着人來人往的車站，我的心卻變得無比堅定。因為生之漫漫，雖有離人，但生之漫漫，總有歸人。我走進車，開向來時的路。
是的，我想再看她一眼，哪怕就此在泥潭中沉陷；我想再聽到她的聲音，哪怕心靈在血污中被凌遲；我想愛一次，哪怕在無間地獄中度過一個又一個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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