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大外賣網站惡性競爭，得福的是學生和商販。我記得自己好久都沒在紫金港了，這些消息都是好友無意透露的。他講送外賣的電動車像蝗羣，只是亂飛亂蹦，學生們窩在寢室裏，吧嗒吧嗒敲擊鍵盤和鼠標。學校食堂的師傅們早上換好工作裝，戴好口罩和手套，晚上下班，脱下來的時候竟未沾上一滴油漬！這樣的瘋狂多想小時候杭州全民炒股的熱鬧日子，小市民都發燒了，不買退燒藥，反倒去搶股票。朋友的父親那時候扔進去的三萬塊，到現在都拽不出來。；總是些虛假繁榮，又總是趨之若鶩；我勸他趁着活動多吃幾份香煎豆腐罷，別再神神叨叨，連自己也一塊兒罵進去。
我聽過一個有趣的故事。兩個經濟學博士在草坪散步，路遇一灘狗屎，甲對乙説，吃了就給五千萬，乙欣然食之；甲未料到乙如此當真，想來這錢無論如何也是要給的，可這五千萬也不是小數。二人無語，又繼續散步。不料又遇到一灘狗屎，乙看到之後開始感到噁心，覺得自己吃得不值，便對甲説，吃了這屎五千萬免之，甲正憂愁五千萬如何應付，得此機會，便痛快吃下，乙亦欣然，心想吃這髒物的不單單隻自己了。回到寢室，二人又苦悶起來，明明什麼也沒有得到，卻一人吃了一灘狗屎，憑什麼?去找教授詢問，教授笑解，感謝你們為今年國家GDP貢獻了一億產值……
這樣的故事符合他的口味，講了一定愛聽，或許還能得些精闢回覆。高中的時候我們一起單純地努力，到了大學又一塊兒發燒文藝，有時候都自己嘲笑自己的信仰不夠堅定，理想太過奢侈，可友誼不知不覺間如頹圮籬牆上的爬山虎一般蔓延開來，任憑如何撕扯也亂而不斷。“你最近肯定沒好好讀書。”他一本正經批評我。“這故事明明是《心術》上看來的，不是十四集就是十五集，霍思邈給美小護講的……”
我結結實實追過一段時間張嘉譯，《爺們兒》、《心術》、《一僕二主》、《蝸居》，西裝革履擋也擋不住的男人範兒。仔細回想，又翻看一遍，確實如此，吳秀波給海清講GDP的時候講的笑話。“沒，我最近在看《紅樓夢》和《追憶似水年華》，前者看到香菱學詩，後者説不清看到哪兒了，大約一半兒……”真是如此，哄別人從不騙他。
“紅樓夢裏的繁榮也是虛假的，讀來卻還有味，還有點羨慕她們的生活，比如你讀到的香菱學詩，還有之前的紅樓海棠社，還有鳳姐手裏一絲不苟的賬本，想來虛假倘若營造得認真，構想得妥帖，也足以亂真……”這樣的話我從來講不出，這便是為何他交上去的論文次次接近滿分，而我卻和一羣粘貼複製狂魔擠在一起。用木心先生的話講，能把散文小説和學術論文同時經營地道的人才叫能文能武。“那確實要看人，為何《漂亮朋友》裏面暴發户們做酒會都要請那些沒落貴族，一來顯得門面，二來，真正能撐起這繁榮的還是這些留存了幾個世紀甚至更舊的書香門第，雅根還是生在那些人的腳底，錢包鼓的人打心眼兒裏明白。”我勉強拼拼湊湊，胡謅一通，希望跟上他思想的節奏。
“那是個沒落的時代，那個家庭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營造一片虛假的繁榮，心存美好的願望，向上的力量足以感動人，即便最後灰飛煙滅，也能引得無數看過別人吹泡泡的人去試着調配屬於自己的肥皂水，所以，一隻泡泡破了，還會有無數的泡泡；這個時代並不沒落，兩個網站本不是敵人，卻被對方想象成敵人，惡性競爭，虛假作戰，像冷戰時期的美國，像做了噩夢的孩子，第二天便選擇抱着變形金剛和木質手槍睡覺了，結果呢，失眠……感覺這兩天的外賣都像是塑料做的，我吃不下，本來就是一個速食時代，再加速，恐怕以後連地溝油都要漲價了，GDP再長一億，我真怕自己是那吃狗屎的學生……”不得不承認，這是對我智商上赤裸裸的碾壓。
“那香煎豆腐還吃不吃?”
“吃啊，做豆腐的大叔就一輛小車，不送外賣，不搞活動，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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