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入秋後的一個下午，滿世界都是明晃晃的白光。一個老太太坐在樹下的木椅子上。一條棕色泰迪狗在椅子周圍鑽來鑽去。
剛從寵物醫院回來，我們站在樹下，想去店裏買一瓶可樂，這樣回到家可以暢飲消熱。老太太在一旁聽到我們的談話，主動對我們説：
“別去這家，這家貴，去門口那家，那家便宜。”
她的嗓音低沉嘶啞。她可能也知道從她嘴裏説出的話已經聽不清，就伸出手臂指了指，讓我看到了門口那家商店。其實有個醒目的牌子，很容易看見，但因為剛剛搬來，我還從沒往那個角度看過。
“你們是住在這裏嗎?”
“是啊。”
“我也住在這裏，就在後面的樓裏。”她又指了指身後的樓。“你們住在哪個樓裏?”
“我們是挨着的，我們就在快遞收發室旁邊那個門裏。”我指了下那個快遞收發室。
“我知道我知道。”
老太太是想聊天。
我就由站立着去坐在長椅上。
想一想，過去的生活中，像這樣和一位老人坐在一處，好像還沒有過。我的心裏感覺有些異樣。
好像我們隔着千山萬水，不是相同的生命。
我不想打量一位老人。但我想她的身體是輕飄飄的，她臉上一定是有許多皺紋，她的眼睛應該是渾濁的。
“你們的小狗真小。”她看我們裝在小推車裏的小白狗。我們的小白狗卧在小車裏很安靜。這是它第一次出門。它有一雙亮晶晶的黑色的眼睛。在白色的天光裏好像有點怯怯的。
“它只有三個月大。它身上脱毛，所以帶它去醫院看了看。”
“你上班嗎?”
“上啊。”
“上班還能養狗嗎?”
“還可以，早上去上班前餵它，晚上回來再餵它。它一天吃兩頓。”
老人一時不説話了。她的泰迪犬伸着鼻頭嗅草地，草地那麼大，它就只嗅邊緣。它沒完全進到草地裏去。很努力，好像草地下面埋藏着什麼。這會兒圍着一根路燈杆嗅來嗅去，似乎又有什麼發現。
“我的小狗。它三歲。它可乖。不咬人，不亂跑。我到哪裏都跟着。我都不用繩牽着。”老人開始介紹她的小狗。小狗還是嗅來嗅去的。好像能聽到我們的談話，但壓根不在意我們正在討論它。
“那天，我的兩個孩子帶它出來遛彎，他們光顧看手機，沒注意小狗，把小狗丟了。兩天以後，又找回來了。”老人的語氣好像是告訴我一個祕密。
“它是被人抓走了嗎?還是在外面待了兩天?”
“它下過兩窩小狗。有一隻送人了。它跑到那個人家去了。它去看它的孩子了。”
我有點不耐煩了。我不能像老人那樣安穩坐在這裏，我想要儘快回家去。但正和她聊天，不好離開。她可能還有話想和我説。
這時候，正好又有人牽着小狗過來。小狗走在人前面，鼻頭貼着地面探來探去，由一根繩子和人連着。看起來他們是一體的。
我趕忙起身，“你坐這裏吧，我回去了。”
我帶着我的小狗回了家。外面還是擁擠着那種蒼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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