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期間，陪兒子去買了一輛自行車，捷安特的。他原來有一輛，是喜德盛的，騎了好多年。現在，兒子長高了，“喜德盛”變小了。
男孩子總是對車情有獨鍾，從小到現在，什麼兒童車、滑板車、小自行車、大自行車，好幾輛。會騎自行車以後，每每寫完作業，總要出去溜一圈。週末、假日就更不用説了，約上幾個同學，能騎半個山城。孩子的世界，騎行也精彩。
每當遠遠地看着一米八五的兒子，瀟灑地跨上他心愛的山地變速車，一路騎去，漸行漸遠，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我的“自行車”年代。
1980年，我和哥哥一起離開村子國小，去五里地以外的聯中上學。離家有點遠，全靠雙腳丈量，春夏秋冬，風雨無阻。那時候，馬路是沙子的，沒有水泥或者瀝青路面。也幾乎沒有車輛，偶爾駛過的客車、汽車寥寥無幾。機動車最多的是拖拉機，跑得慢，聲音大，“嘣、嘣、嘣”的。再有就是馬車了，我們叫“大板車”，除了馬和輪胎，其他都是木製的。馬脖子上有銅鈴鐺，走起來叮噹作響，配合“嘚、嘚”有節奏的馬蹄聲，相當於現在的車喇叭了。記得上學時，我們經常追扒拖拉機和“大板車”，也經常被司機呵斥、追趕。偶爾也能遇見幾個好心眼的，笑眯眯地讓我們爬上去，嘣嘣嘣或者叮叮噹噹地送我們上學去。這些車都是村裏的、集體的，也就是國家的。
馬路上還有人騎自行車。不過，那是奢侈品，得“吃皇糧”、拿工資的人家才有。每當看到那些騎自行車的“體面人”，羨慕的不得了。我常常想：什麼時候我能有一輛自行車呢?
大約是六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家，看見家裏多了一輛自行車，永久牌的。那時候，在我們比較貧困的家裏，忽然來了這樣一個“客人”，着實讓我們哥仨大吃一驚、大喜過望，歡呼雀躍的心情至今難以忘懷，也難以抒寫。“真漂亮”“在哪買的?”“我先學”“我先騎”……三兄弟嘰嘰喳喳了好一陣子。晚飯的時候，母親説，父親看我和哥哥上國中了，弟弟也快了，就編了一年的簍子去賣，攢錢買了輛自行車，是專門讓我們上學騎的。哦，我想起來了，父親母親經常起早貪黑上山割條子，來家去葉，放到水裏泡，白天父親去村裏給集體編筐，晚上來家就編簍子，趕集去賣。父親的手藝十里八村出名，簍子很好賣，經常預約或者被邀請到家裏編。
“你爹去柳家買的，從山上扛回來的，一身汗，襖都透了”，母親説。柳家全名是大柳家，以前是個鄉，現在只是個集了，鄉被撤併了。到柳家走大路有二十五里地左右，但是，我們村裏人去一般走山路，翻過村西面的一座山，再走上一段土路就到了，也就十五里左右。山，很陡;路，很窄;樹，很多。一聽母親説自行車是父親從山上扛回來的，年紀尚少的我們仨兄弟對父親充滿了敬意，覺得爹真有勁，真能幹。
現在想想，淚流滿面，心疼不已。那座山，我經常去，大柳家，我也走山路去過。即使空手爬山，也會累的腳痠氣喘渾身汗。父親不會騎車，也許不會推車，也或許不捨得推着走。他只好用肩膀扛，從柳家集上買着東西，扛着走到山腳下，扛着爬上山，扛着走下山。不知道他這一路上要歇息多少次，擦拭多少次汗水，抽了多少袋旱煙。他的身體與強壯無緣，讀過書，一介書生。但我們看到的自行車完好無損，連車樑上一層薄薄的塑料泡沫包裝都在。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小心翼翼地躲過羊腸小道兩邊的松樹、柞樹和荊棘的。他一輩子話不多，我也從來沒有問過，也沒有機會問了———他離開我已經整整二十年了。
一開始是哥哥先學騎車。在麥場上，車座上綁個“槓子”，這樣學騎過程中，車子倒了傷不着人，也摔不壞車子。父親把哥哥扶上車子後，就在後面把着槓子，慢慢地推着，漸漸地放手，不幾天就學會了。後來我和弟弟學騎的時候，哥哥就做起了教練。上學的時候，我們再也不追爬拖拉機了，大板車還不如自行車快，更不爬了。哥哥帶着我，有時我也帶他，後來帶着弟弟去上學，別提多美、多風光了。
後來，我成了村裏第一名大學生。再後來畢業參加工作，我恰好分在了大柳家，那裏有一所職業高中。報到的時候我還騎着父親扛回來的那輛老舊的自行車。工作以後，有一次，我突發奇想地走了一次山路去上班，整整步行了一個下午，汗水濕透衣背。我又一次想起了父親扛車翻山的情景。那一年，我家的自行車已經十歲了，而父親正好五十，身體還好，依舊是笑眯眯的，頓頓喝一點酒。
那輛自行車太老了，修修補補的不成樣子了。我自己買了一輛新的，騎着上下班。在物質貧乏的年代，騎車也很自豪、很快樂。剛參加工作那年冬天，月休時，下了一場大雪，足有三十公分厚。我們幾個同事約着一起騎自行車回家。哪有路啊，只能推着自行車走。沿着公路上幾條車轍，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前行，一路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漫漫長路，只有我們幾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行進，但是既沒覺得累也沒覺得冷。一路行走，有人陪伴，煞是快樂。結婚前，也曾和妻子一人一輛自行車，從她家到俺家，六十里路，一上午，沒覺得累。那是這輩子一次騎行最遠的路程。這一路，風雨兼程到如今。
後來，妻子的自行車被盜了，我的和父親扛回來的那輛也自動退役了。家裏買了摩托車、轎車，現在恐怕不會騎車了。不過，現在的山地車真好，輕便、變速、快捷，是孩子們的最愛。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他們騎着自行車，十分壯觀。
這個越來越美好的世界，永遠是孩子們的。這是他們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也是父親母親的肩膀扛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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