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日忙碌的空隙，仰頭一片秋聲，俯手一地秋情。秋深了，有寒氣來。天氣好時，是有暖陽的，心也是温軟的。陽光落在桌面上，茶杯裏的冒出香氣。
城市裏，車來人往，白天和黑夜都不停息。這是一個尋常的日子，近郊的鄉民，拖着板車到街道上售賣甘蔗。“買根甘蔗吧，新鮮又甜。”
拉板車的人，是一位年歲過半的大叔。臉上的皺褶，佈滿了歲月的痕跡，每一道深淺中都有着不能言説的東西。不知不覺，竟然又是一年甘蔗甜時。
站秋風中，思緒像一根風箏，越飛越高。想起了種甘蔗的人。那也是一個秋天，我往返於城鄉之間。公路的旁邊，有一個賣甘蔗的大嫂，熱情爽朗。甘蔗是擺在公路邊的，她的身後就是一片甘蔗地。
她並不是在甘蔗甜時，才在路邊擺攤的。平日裏也會賣些黃瓜，在她的甘蔗地邊，還栽種着幾壟秋黃瓜。黃瓜有着兒時的味道，甘蔗有着甜蜜的回憶。這一些因素的組合，總是讓我會停下腳步，買上一些，説幾句家常話。
總以為，大嫂會在整個秋天，都在路邊守候。慣性思維中，忘記了人世間原本是變化無常的。與大嫂的幾次閒聊，都是在湛藍的天空下，白雲看着我們微笑。大嫂的聲音洪亮，説起話來明亮，她一開口，秋天就亮了。
突然有一天，路邊攤上換人了。一個與大嫂年歲相仿的中年男人，在售賣甘蔗與黃瓜。“那個賣甘蔗的大嫂呢?”“她住院了。”男人是沉默的，他任由着路人挑選，言語很短。比起大嫂在藍天下的爽朗，這個中年人更像是冬天的樹木。
“得的什麼病?”“手指頭被拖拉機碾壓斷了幾根。”這樣的話語隨着秋風入耳，心被揪了起來，彷彿有一雙手把它凝結成麻花，生生地有了痛感。
“怎麼會這樣?”那個沉默的男人，講起了發生的事情。他和妻子這些年來，一直過着不算富裕的日子。村裏支持脱貧致富，他便和妻子把自家原來的地，改成了種甘蔗和秋黃瓜。經過幾年的經營，生活已經有了起色，日子也過得順心多了。
問起妻子的手是怎麼受傷的，男人滿眼憐惜地責備着自己。“都怪我，不小心。”他説，那是一個有雨的深夜，秋黃瓜熟了，有人訂購了一車。由於要貨及時，一時半會也請不到人。於是，他和妻子連夜採摘。
看着整整一車的秋黃瓜，整整齊齊地躺在拖拉機的車廂，他和妻子都鬆了一口氣。這時雨一直下着，雨聲在寂靜的夜晚，彌蓋了所有的聲音。準備關上車廂，他的説準備關車廂的話語聲，妻子沒聽見，然後一隻手放在車廂的夾縫中，手指被碾壓掉了三段。
給我們講述時，妻子還在醫院，男人在路邊賣着甘蔗和秋黃瓜。這個言辭簡短的男人，説起妻子的手，滿眼都是心痛。他説讓醫院盡力接活妻子的手指，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同樣是藍天白雲，大嫂不在的路邊攤，少了許多熱鬧。空氣有些沉默，男人用他的深厚的聲音打破了這份沉默。他笑着説：“幸好，只是三個手指的前段，差一點整個手都會被夾住。”
是啊，即便是糟糕的事情在發生，也有幸運躲過更深的傷害。我們的一生，都會遇見這樣的時刻，被生活揉捏，被無情的傷害折磨，但是回頭想想，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還活在這個世間，就是莫大的幸運。
甘蔗甜時，秋黃瓜熟了。男人的笑容雖然帶着苦澀，但是依然硬朗有力。住院的大嫂在丈夫的精心護理下，也會康復出院。日子會朝着好的方向而去。
男人説，自己剛從醫院回來。地裏的甘蔗真的很甜，秋黃瓜吃着有水果味。我咀嚼着日月中的變故與無情，再看着眼前男人的深情，我讀懂了，風雨同舟和相濡以沫。
地裏的甘蔗，等着大嫂回來。男人的手中，握住生活的重擔。滿地的黃瓜，掛出了豐厚的果實。甘蔗在風中歡唱。勤勞的人，是會被生活回報的。
也許，生活會給我們留下遺憾。但是正是這樣的艱辛與並肩，又讓我們並不遺憾。站在秋天裏的甘蔗，直挺而有風骨。旁邊的秋黃瓜，温柔地結果。那一片田地裏，我看見了他們夫妻的身影。
“剛砍下的甘蔗，甜着呢。”街道上賣甘蔗的大叔，打斷了我的思緒，熱情地招呼着顧客。咬下一口秋日裏的甘蔗，滿口生津，滿腹甜蜜。我又看見了那對種甘蔗和黃瓜的夫妻，在田地間，忙碌的樣子。
又是一年甘蔗甜時，生活依舊是忙碌的。我在人來車往的街道上，憶起一些事物。店鋪的茶杯裏，茶香繚繞。秋天的陽光，正好落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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