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曾經有這麼一處風景，深深地吸引了我。在那裏，沒有都市的喧鬧，沒有世俗的煩惱;有的是潺潺流水的叮咚，雲煙迢迢的意境。沿着由低到高蜿蜒曲折的山路前行，抬頭仰望，四周山巒此起彼伏，連綿不斷，崢嶸巍峨，遍佈山川的綠樹青草，令人心曠神怡。
這處風景就是我的故鄉筆架山，一個鮮為人知的地方。
大自然的造化不會忘記任何一個羣落，總要在適合的地方給他們一處樂園。有山泉的村子，就像一條條小魚，游來游去，能夠滋長靈性，恬靜與親情。我的故鄉東面和北面都是大山，就像一個個鐵甲衞士，守護着這裏勤勞樸實的人們。小時候，雖然在山裏可以看到很多以泉眼、溪流、小水庫等形式存在的水，但由於年齡尚小，也沒有多少“山高水遠”之類的聯想或感悟，只記得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溪水。
那時候要去筆架山，不像現在這樣，上山的路平坦、規矩，而是就地取材鋪成的曲折山道，很不好走。走在路上，時不時可以看到一條一條的小水溝。這些水溝大多與山路並行。時而小鳥依人般跟隨在路邊，時而撒歡似的脱離石頭鋪就的山路，若隱若現地隱藏在厚厚的草叢中。在這些小水溝裏，很遠就能聽到“嘩嘩譁”的溪水流淌聲。由於地勢陡峭的原因，水的流速很快，水裏也沒有泥沙之類的雜物。就算偶爾有幾片樹葉落到水裏，也會在瞬間被衝出很遠，眨眼工夫便沒了蹤影兒。
記得有一年仲夏，我和幾個童年的夥伴去登筆架山。那時已接近黃昏，歸途中，我們抄近路翻上陡峭的山崖，落日的餘暉在山坳中映出一個桔紅色的亮點。走近一看，一掛山泉從奇峻的山崕險石中潺潺流出，穿雲繞霧，灑向千仞石壁。山泉旁，立着幾株虯枝盤曲的老鬆。耳邊，松濤陣陣、涼風習習;眼前，綠海茫茫，雲蒸霞蔚;鼻中，清香襲來，心曠神怡。在晚霞的映照下，溪水像蒼翠羣山滲出了透紅晶瑩的血滴。瞬間，那震撼人的景象便深深地雕刻在我的腦海裏。從巖隙裏泌出的泉水，把腰身約束得極為窈窕，鮮嫩得就像一把帶露的小白菜;泉水如山的靈乳，把大山裏的人家滋養得豐豐滿滿。那獨特的韻致，至今仍留在我的記憶中，使我心往神之。
故鄉的溪水，不僅是清澈甘冽，更是充滿靈氣。它既能給人以生存必須之功能，又能給人以健康體魄;既能給人清新的心境，又給人以嶄新的思想和精神動力。是雨水給了山脈無窮無盡的源泉，而大山並沒有把它據為己有。它在孕育漫山遍野的綠樹芳草後，把過剩的雨水化作流淌不息的山泉，孕育水中生物，滋潤兩岸農田，養育萬物生靈，造就世間的繁衍生息……
那個時候，我們生產隊的土地全靠這裏的溪水澆灌。為節約用水，生產隊在小溪下游築了水壩，溪水便沿着水渠流向田野，村莊的土地全靠溪水澆灌。縱然冰凍三尺，也擋不住來自地層深處的那一汪活水的湧動。每逢乾旱時，溪水就成了一股狗腸子似的細流，村民們就按田地面積大小來分水。夏夜分水時，那一閃一爍、一明一暗的火把，成了家鄉一道獨特的風景線。若遇山洪暴發，男人們則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扛着釘耙，在引水渠上來回巡邏。如果暴雨持續不斷，男人們就要在堤壩邊搭個簡易的棚子，輪流守壩，以防洪水太大沖毀良田。
一路過來，心中便有了對此山、此水、此情、此景更為深入瞭解的衝動。
前幾日，我又邀約了兒時的兩個夥伴，順着之前熟悉的山路，連説帶笑地往上溜達，不一會就到了一個叫箐林寺的小寺廟。據上了年紀的老人説，這個寺廟建於清朝，曾一度時期香火很旺。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文革”期間，被當作“封資修“的東西遭到嚴重破壞。前幾年，幾個虔誠的信徒，四處化緣，重新修復寺廟，如今已對外開放。
順着箐林寺旁邊的一條小路往前走，不遠處是一條溪溝，山上的水正由上往下無聲無息地流到溝裏。由於水流很小，溪水落在溝裏發出的聲響，被周圍的蟬鳴聲淹沒了。或許由於時間久了，也或許這水流曾經比較大，在前面不遠處一個扇形的沙灘上，形成了一個小水潭。同伴説，從山上流下來的水是最乾淨的了。於是，我用手掬了一捧水，看着裏面那晃晃悠悠的自己的影子，恍若看見了四十年多前那個懵懵懂懂的少年，聽到了他輕輕地喘着氣息，“咕咚咕咚”地喝着泉水的聲音。看着金燦燦的陽光沉澱在溪水中，我們便光着腳丫在溪水中打撈那泛着粼光的太陽的倒影。
既然有水，又正值如此炎熱的天氣，何不在這深山幽谷的小潭裏洗個澡呢?想到這裏，我們三人脱得一絲不掛，和小時候一樣，在水潭裏開始盡情地遊玩，以此衝去白天勞作的疲倦，打發盛夏炎熱的時光。潭水十分清澈，帶着十足的清涼。我先是往身上撩水，讓身體慢慢適應後，再走到稍深一點的地方，坐到水潭裏，只露出頭來，讓自己的身體浸泡在水潭中。再後來乾脆躺在水淺的地方，讓涼爽的溪水漫過身體。健康的肌腱，壯實的胸脯，赤裸裸地呈現在大山的視野裏，仿若一尊誘惑人心的雕塑。由於溪水清涼，身上的燥熱被微微流動的溪水洗得乾乾淨淨。湛藍的天空中，飄着幾朵躡手躡腳的白雲，似乎在探頭探腦地偷看溪水中裸體的我們。
洗完澡後，我們繼續再往前走，經過高低起伏的山道，一片翠綠的竹林漸漸出現在視線裏。腳下是細軟的泥土，頭上灼熱的陽光被依稀的樹蔭遮擋。周圍那嘈雜的蟬鳴聲，也好像知趣地沒了動靜……恍惚之中，感覺自己已經沾染了幾分來自大自然的那種逍遙與靈氣。拐過曲折的山道，依稀可聽杯盞相碰的聲音。那是一朵浪花，對石頭的親親問候。輕輕浮在溪水上的白霧，似一個浣紗的女子，在溪畔彎着腰，濯洗她的影子。
雖然小溪是天然生成的，但又是不斷變化的。小溪在拐彎的地方形成一個大坪，大坪四周除雜草外，幾乎都有柳樹存在。灼熱的陽光下，柳樹貪婪地吮吸着甘露，叢叢枝枝吐出綠意，柔軟如絲的枝條隨風起舞，像無數美麗的村姑在梳理着長長的青絲。從上往下看，溪水中的那些沙子，一粒一粒是那麼潔淨。若不是游過來的幾條小魚兒在眼裏晃動，誰都不會相信，這些沙子上面竟是一層真正的液體。小魚雖然個頭小巧，可它們是土生土長的，是自由自在的，是相當簡單但又是極其逍遙的。它們無憂無慮，來去自由。雖然它們的生命不會太長，但在這短暫的生命裏，它們卻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嶄新的認識。它們不知道什麼是憂鬱，什麼是煩惱。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享受着如此舒適的環境，如此輕鬆快樂地生活，真令我們這些自詡為文明人的高級動物自歎不如。
故鄉的山水，寧靜而靈動，水在流，山未動，但似乎都有着生命的意義。清清的泉水，倒映着我兒時的身影，倒映着我身後的大山。望着這些溪水，讓我忘記了城市的喧囂、工作的壓力、人與人紛繁複雜的矛盾，教會了我忍辱負重、熱愛生活、奮發向上、堅毅而有為……
我讚美山泉，因為山泉養育出了生命，培育了人們的品格與精神，造就出了和諧優美神祕的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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