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老了。我們的孩子
也老了,或許也成為了慈祥的祖父。
身邊一些熟悉的人
已經離開,一些新的生命誕生。
四十年後,我們藏着衣服裏的羽翼
已被飛鳥取走,我們語言中的雷霆
已歸還給天空,而在我們身體裏
熄滅的火焰,將在更多的年輕人那裏
重新燃起。那個時候,
天會比現在藍,樓會比現在高
春風裏的馬齒莧
依舊多汁的飽滿的生長,而磨笄山上
散步的小獸,依舊要花很長時間
才能在殘月湖邊
取走存放在前世的影子。四十年後
我會在黃昏的夕陽中,再三提及往事
我會説:那些年,我在花間讀書、寫詩
只為遇到最美的你
我會説:那些年,人生裏有多少難以消融的刺
如鯁在喉,幸虧你來了
我的疼痛才沒有那麼多。
四十年後,我們都老了
走路顫顫巍巍,頭上的白髮
怎麼看,都像是終日不化的積雪
你不要在乎一根針,是否能挑出
手上的刺,或者
能繼續對迷茫的人生穿針引線,你要知道
不是每一根針
都能對我們痛苦的源頭
一針見血,就像不是每張偏方
都能對我們千瘡百孔的愛情,藥到病除
親愛的,不是每條路
都能把我們送到遠方,就像不是每一條船
都能厚德載物,幫我們
平安渡過
這不知深淺,湍急的人間。
總有一些歌曲,會在時光的隧道里流傳
那些旋律,曾經對應過我們
蒼茫的內心。總有一些風
會洞悉這個世上的所有祕密,而吹到我們的
靈魂裏。
也總有一些雨水,會穿過人間的漫長
不偏不倚,
打在我們的墓碑上
總有一盞燈,會在命運最黑暗的角落
亮起,而成為我們
不滅的理想星火。也總有一條河流
會不停沖刷思想的活塞,而從
我們人生的上游經過。
也總有一條路,前途未卜
但不得不前行,像是奔赴死亡之途。
一輛汽車,足以把我把吳國
帶向遙遠的楚國,我就像奔赴一個反覆
出現過的夢境:
無遮無攔的大地上,櫻花一次次
在山澗開放,
江水和歲月同行,卻不見風暴
蛇山的落日只有一次,天空的浮雲
卻白的晃眼,從那兒
垂下很長很長的繩索,每一棵植物
都被賦予了稜角,
我要送別的那個人,帶着自己的反光
我們剛在黃鶴樓分離
卻又在人羣裏相遇
“也不過是開個小口,取出深藏在身體裏的陰影
也可以説,是取出你私藏很久的閃電”
“或者説,是請出那個中途貿然闖入者
它原本就不屬於你,是你命運之外的一部分”
“這是一場刀刃上的抒情,它劃過的不過是皮毛
還有肉體,但靈魂從未被賦予絕望”
“就像黃瓜上刻花,相信那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
是高手,他可以雕刻出最美”
在手術前,你和我開着玩笑
假裝輕鬆,但我還是看到了你全部的慌張和忐忑
沒有一面鏡子可以包裹我
我已被打碎,一棵在風中顫動的樹
每一片葉子都帶着自己的反光
我也是這樣,每一次的黎明
都收藏着我的笑容。每一盞孤燈
都能從鏡子中,摸到它傾斜的光暈
活得越來越少的人從不輕易渴求,那豎立
在眼前的玻璃,可以掩蓋早已殘缺的事物
包括我,一個漂浮於空氣中的女人
她終將如紙片般滑落
可夢卻不是這樣,夢是另一片
可以割開黑夜的鏡子,在那兒,
我有過無數次的聚合,學浮雲般漂移
在最長最長的溪流裏取回
年少時的歡愉,我從不被阻攔
直到那閃電劈開中年
在一塊擦也擦不掉的水漬裏
我浮了出來,即便是這樣的時刻
鏡子還不停地飛,在這生活了幾十年的
旋轉的居室裏,我再也不敢
脱下衣服,這無比純潔的肉身
本就藏着巨大的黑洞,兩個對等的我
一個在裏頭拼命地喊,一個在外面使勁地叫
誰也聽不見誰,誰也抓不住誰
也許只有鏡子才是真實的,那是世間僅有的
一條隱祕的通道,我摸進去
她走出來,彼此沉默無聲
而天地,已有了全新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