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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全文散文共《目送》全文散文感想4篇 《離別,不捨》:《目送》散文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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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介紹了著名作家龍應台的散文作品《目送》的全文,並從作者對兵役、人生、家庭的感悟入手,探析了散文給人留下的深刻印象。通過閲讀《目送》,讀者不僅能領略到作者出色的文筆,也能從中獲取到對生命、家庭、人生的積極思考和啟示。

《目送》全文散文共《目送》全文散文感想4篇 《離別,不捨》:《目送》散文感想

第1篇

華安上國小第一天,我和他手牽着手,穿過好幾條街,到維多利亞國小。九月初,家家户户院子裏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枝丫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樹籬,勾到過路行人的頭髮。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場上等候上課的第一聲鈴響。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媽媽的手心裏,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周遭。他們是幼稚園的畢業生,但是他們還不知道一個定律:一件事情的畢業,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

鈴聲一響,頓時人影錯雜,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麼多穿梭紛亂的人羣裏,我無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你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那一個的位置。華安揹着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斷地回頭;好像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

十六歲,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我送他到機場。告別時,照例擁抱,我的頭只能貼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長頸鹿的腳。他很明顯地在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

他在長長的行列裏,等候護照檢驗;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終於輪到他,在海關窗口停留片刻,然後拿回護照,閃入一扇門,倏乎不見。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此刻他二十一歲,上的大學,正好是我教課的大學。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願搭我的車。即使同車,他戴上耳機──只有一個人能聽的音樂,是一扇緊閉的門。有時他在對街等候公車,我從高樓的窗口往下看: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象,他的內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但是,我進不去。一會兒公車來了,擋住了他的'身影。車子開走,一條空蕩蕩的街,隻立着一隻郵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識到,我的落寞,彷佛與另一個背影有關。

博士學位讀完之後,我回台灣教書了。到大學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到了我才發覺,他沒開到大學正門口,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卸下行李之後,他爬回車內,準備回去,明明啟動了引擎,卻又搖下車窗,頭伸出來説:“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車子。”

我看着他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然後噗噗駛出巷口,留下一團黑煙。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了,我還站在那裏,一口皮箱旁。

每個禮拜到醫院去看他,是十幾年後的時光了。推着他的輪椅散步,他的頭低垂到胸口。有一次,發現排泄物淋滿了他的褲腿,我蹲下來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糞便,但是我必須就這樣趕回台北上班。護士接過他的輪椅,我拎起皮包,看着輪椅的背影,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然後沒入門後。

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是一隻巨大而沉重的抽屜,緩緩往前滑行。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麼近,距離爐門也不過五公尺。雨絲被風吹斜,飄進長廊內。我掠開雨濕了前額的頭髮,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記得這最後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目送》全文散文共《目送》全文散文感想4篇 《離別,不捨》:《目送》散文感想 第2張

第2篇

從泰寮邊村茴塞,到寮國古城琅勃拉邦,距離有多遠?

地圖上的比例尺告訴你,大約兩百公里。指的是,飛機在空中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的直線距離。兩百公里,需要多少時間去跨越?

在思考這個問題時,我已經坐在琅勃拉邦古城一個街頭的小咖啡館,街對面是舊時寮國公主的故居,現在是旅店。粉紅的夾竹桃開得滿樹斑斕,落下的花瓣散在長廊下的紅木地板上。你幾乎可以想象穿着繡花鞋的婢女踮着腳尖悄悄走過長廊的姿態,她攬一攬遮住了眼睛的頭髮。頭髮有茉莉花的淡香。

寮國的天空藍得很深,陽光金黃,一隻黑絲絨色的蝴蝶正從殷紅的九重葛花叢裏飛出,穿過鐵欄杆,一眨眼就飛到了我的咖啡杯旁。如果它必須規規矩矩從大門走,到達我的咖啡杯的距離,可不一樣。

茴塞是泰寮邊境湄公河畔的小村。一條泥土路,三間茅草屋,嬰兒綁在背上的婦女兩腿叉開蹲在地上用木柴生火。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肩上一根扁擔正挑着兩桶水,一步一拐舉步艱難地走在泥地上;兇悍的火雞正在啄兩隻打敗了卻又逃不走的公雞。茴塞,沒有機場,因此空中的兩百公里只是理論而已。

如果有公路,那麼把空中的兩百公里拿下來,像直繩變絲巾一樣拉長,沿着起伏的山脈貼上,變成千回百轉的山路,換算下來就是四百公里。四百公里山路,從茴塞到古城,無數的九灣十八拐,需要多少時間去橫過?

這個問題同樣沒有意義,因為,貧窮的寮國山中沒有公路。從茴塞,走湄公河水路是唯一抵達古城的方法。

湄公河這條會呼吸的大地絲帶,總長四千兩百公里。其中一千八百六十五公里穿過山與山之間潤澤了寮國乾涸的土地。從茴塞到琅勃拉邦的水路,大概是三百公里。這三百公里的水路,需要多少時間去克服?

本地人説,坐船吧。每天只有一班船,趁着天光,一天行駛七###個小時,天黑了可以在一個河畔山村過一夜,第二天再走七###個小時,晚上便可以抵達古城。

我們於是上了這樣一條長得像根香蕉的大木船。茴塞沒有碼頭,船老大把一根木條搭在船身和河岸上,我們就揹負着行李巍巍顫顫地走過。村民或赤足或趿塑料拖鞋,重物馱在肩上,佝僂着上船。雞籠鴨籠米袋雜貨堆上了艙頂,摩托車腳踏車拖上船頭,旅客們擁擠地坐在木板凳上。木板又硬又冷,不耐艱辛時,人們乾脆滑下來歪躺到地板上。沒有窗,所以河風直直撲面終日冷嗆,但是因為沒有窗,所以湄公河三百公里的一草木一巖石、一回旋一激盪,歷歷在眼前。

沒有人能告訴你,三百公里的湄公河水路需要多少時間,因為,湄公河兩岸有村落,當船老大看見沙灘上有人等船,他就把船靠岸。從很遠的地方望見船的影子,村落裏的孩子們丟開手邊的活或者正在玩的東西,從四面八方狂奔下來。他們狂奔的身子後面掀起一陣黃沙。

孩子們的皮膚曬得很黑,身上如果有蔽體的衣衫,大致都已磨得稀薄,或撕成碎條。比較小的男孩,幾乎都光着身子,依偎在哥哥姐姐的身旁,天真地看着人。每經過一個村,就有一羣孩子狂奔到水湄,睜着黑亮的眼睛,望着船上金髮碧眼的`揹包客。船上有一個歐洲的孩子,卷卷的睫毛,蘋果似的臉頰,在年輕的父母身上愛嬌地扭來扭去,咯咯笑個不停。講荷蘭語的父母讓孩子穿上寮國的傳統服裝,肥肥手臂上還套着金光閃閃的手環,像個部落的王子。

每經過一個村子,就有一羣孩子狂奔過來。他們不伸出手要糖果,只是站在沙上石上,大大的眼睛,深深地看。這裏是寮國,幾近百分之五十的人不識字。這些湄公河畔的孩子,也沒有學校可去。他們只是每天在大河畔跟着父母種地、打漁,跟夥伴們在沙裏踢球。然後每天經過一次的船,船上有很多外國人,是一天的重大記事。

這些孩子,距離船裏那打扮得像個寮國王子的歐洲孩子又有多遠?可不可測量?

第3篇

華安上國小第一天,我和他手牽着手,穿過好幾條街,到維多利亞國小。九月初,家家户户院子裏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枝丫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樹籬,勾到過路行人的頭髮。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場上等候上課的第一聲鈴響。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媽媽的手心裏,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周遭。他們是幼稚園的畢業生,但是他們還不知道一個定律:一件事情的畢業,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

鈴聲一響,頓時人影錯雜,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麼多穿梭紛亂的人羣裏,我無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象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你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那一個的位置。華安揹着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斷地回頭;好象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

十六歲,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我送他到機場。告別時,照例擁抱,我的頭只能貼到他的胸口,好象抱住了長頸鹿的腳。他很明顯地在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

他在長長的行列裏,等候護照檢驗;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終於輪到他,在海關窗口停留片刻,然後拿回護照,閃入一扇門,倏乎不見。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現在他二十一歲,上的大學,正好是我教課的大學。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願搭我的車。即使同車,他戴上耳機——只有一個人能聽的音樂,是一扇緊閉的門。有時他在對街等候公車,我從高樓的窗口往下看: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象,他的內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但是,我進不去。一會兒公車來了,擋住了他的身影。車子開走,一條空蕩蕩的街,隻立着一隻郵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識到,我的落寞,彷彿和另一個背影有關。

博士學位讀完之後,我回台灣教書。到大學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到了我才發覺,他沒開到大學正門口,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卸下行李之後,他爬回車內,準備回去,明明啟動了引擎,卻又搖下車窗,頭伸出來説:“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車子。 ”

我看着他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然後噗噗駛出巷口,留下一團黑煙。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了,我還站在那裏,一口皮箱旁。

每個禮拜到醫院去看他,是十幾年後的時光了。推着他的輪椅散步,他的頭低垂到胸口。有一次,發現排泄物淋滿了他的褲腿,我蹲下來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糞便,但是我必須就這樣趕回台北上班。護士接過他的輪椅,我拎起皮包,看着輪椅的背影,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然後沒入門後。

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是一隻巨大而沉重的抽屜,緩緩往前滑行。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麼近,距離爐門也不過五公尺。雨絲被風吹斜,飄進長廊內。我掠開雨濕了前額的頭髮,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記得這最後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龍應台是作家,是學者,是官員,但也是女兒,是母親,是姐妹,並未忽略女性特有的生命感悟,而且在其筆下更耐玩味。《目送》這本“獻給我的父親、母親和兄弟們”的書,便是如此。

本書分為三輯,各輯之間有所區隔但亦不無交叉,以敍寫父(母)女情為主,兼及對生死大問的體悟,也不乏對動盪世界的關切。對年邁的父母,龍應台像對孩子一樣照顧和呵護,讀來讓人動容。她讓兩個孩子設法逗外公説話,尋找老人感興趣的話題;她去醫院探視父親,推着他出來透氣,為他清理失禁的屎尿;她在父親將歿之前向喇嘛求助,以去除老人內心之中的恐懼;她與母親和兄弟一道返鄉,按照湘楚風俗安頓父親的靈魂;她給曾經愛美的母親染完指甲又染趾甲;她陪着失眠的母親深夜去街頭吃東西;她因為要離開而提前二十四小時開始耐心安慰失憶的母親……只是些庸常的碎屑,卻閃耀着愛的光輝。

因為父母,她與哥哥弟弟經常聚首,但“不會跟好友一樣殷勤探問,不會跟情人一樣常相廝磨,不會跟夫婦一樣同船共渡”,因此不禁疑惑:“母親也走了以後,你我還會這樣相聚嗎?我們會不會,像風中轉蓬一樣,各自滾向渺茫,相忘於人生的荒漠?”不會的。兄弟就像一株南美洲雨樹的枝葉,“雖然隔開三十米,但是同樹同根,日夜開合,看同一場雨直直落地,與樹雨共老,挺好的”。人到中年的龍應台,對父母和兄弟,乃有這樣的深情。

置於卷首的《目送》,據説是在港台和海外流傳最廣的一篇。此文敍寫作為母親的龍應台送兒子去上學,“華安上國小第一天,我和他手牽着手,穿過幾條街”,直到“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裏”,那時的兒子一邊往前走,一邊不斷地回頭;待到華安十六歲赴美去做交換生,已是“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了,“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這次第如何教人不落寞?記得自己當年由父親送去任教的大學報到,直到他的小貨車不見了,她還站在那裏,悵然若失。“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離亂來台的父親最終魂歸故土,遠在異國的兒子必會獨麪人生,作為女兒和母親,似乎只能把這“個人生命中最私密、最深埋、最不可言喻的‘傷逝’和‘舍’”銘刻在心,訴諸文字。

與之相比,“在大陸的集體心靈旅程裏,一路走來,人們現在面對的最大關卡,是‘相信’與‘不相信’之間的困惑、猶豫,和艱難的重新尋找”,因此在內地點擊率和流傳率最高的.是《(不)相信》這篇。“二十歲之前相信的很多東西,後來一件一件變成不相信”,這當中包括“文明的力量”、“正義”、“理想主義者”、“愛情”以及“海枯石爛作為永恆不滅的表徵”。不過,“二十歲之前相信的很多東西,有些其實到今天也還相信”。“譬如文明也許脆弱不堪,但是除文明外我們其實別無依靠。譬如正義也許極為可疑,但是在乎正義比不在乎要安全。譬如理想主義者也許成就不了大事大業,但是沒有他們社會一定不一樣。”此外,也有“二十歲前不相信的,現在卻信了”,“不過都是些最平凡的老生常談”,比如“性格決定命運”、“色即是空”、“船到橋頭自然直”。大陸的人們確乎在犬儒與理想之間徘徊,現實讓人失望,但希望亦非絕無。正如魯迅所説,“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希望來自於行動,為了行動必須相信。

在《(不)相信》的文末,龍應台引述了弘一法師圓寂前最後的手書,“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餘何適,廓而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説她明白了“有些無關實證的感覺”。這其實是對生命體驗的直觀與體悟,難以實證於人,只能自了於心。龍應台在行文中經常提到詩詞,卻不是為了裝飾,而是因為彼時彼地讓她跨越時空與古人心有靈犀了。“文章憎命達”,“詞窮而後工”,沒有相當的閲歷固然寫不出動人心魄的詩詞,甚至也難以明瞭詩詞中藴涵的意味。

龍應台寄住在香港一個島上的時候,聽到了“一聲比一聲緊迫,一聲比一聲淒厲”的鳥啼:苦啊,苦啊……“它使我緊張、心悸,使我怔忡不安,使我萬念俱灰,使我想出家坐禪”。朋友告知這是杜鵑的聲音,於是她從白居易、杜牧、木公、秦觀、朱熹等人的詩詞中找到了知音:“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卻知夜夜愁相似,爾正啼時我正吟”;“腸斷聲聲血,即行何日回”……如果不是身臨其境,這紙上的聲音怎會穿透千百年直抵人心最柔軟的部分?龍應台的父親經常念古文和詩詞,特別是《陳情表》,每每念着念着便泣不成聲。這是因為自他十六歲離家從軍便再也沒有見到老母親,想到李密為奉養祖母而拒絕徵召,如何不傷感不愧疚?“臣密言”也正是他想説的話。“事非經過不知難”,人生的諸般次第也只有經過了才有質感。

敍寫親情之外,還有一些悲憫天下憂思歷史的文字。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則是當年一個八歲孩子經歷過的歷史:“日本人走了,蘇聯人來了,蘇聯兵家家户户找女人。我媽和鄰居的女人一聽到風吹草動就從後門逃竄,抱着我們躲到高粱田裏去,一整夜都躲在裏面,很冷。”這樣的圖景當然進入不了歷史,歷史中記載的只有勝負的盤點。不過懾人心魄的殺戮在我們的歷史上從來不缺。

書名“目送”,目送親人遠去,目送時間流逝,目送歷史蒼茫,而讀者痴對此書,也是目送一個個一行行一頁頁的文字翻過,直至最後的一紙空白……

第4篇

他把好幾幅畫在地上攤開。小店原本就擠,三張畫鋪在地上,我們就不能轉身,一轉身就要踩到畫布上了。“這一幅,”我指着凡·高的《星夜》。他説:“一百塊。”我説:“六十塊。”他做出誇張的痛苦的表情,指着地上的《星夜》説,“你看看你看看,畫得多麼好,畫得多麼像,就是顏料錢也不止六十塊呀小姐。”我説,“那好,我們再逛逛。”他一把拉住,説,“算了算了,就六十塊吧。”

油彩很濃,他用一張薄薄的塑料膜覆蓋在畫面上,再把畫小心地捲起來。

我走出小店,踏入畫家村的街,一整條街都賣畫,顏色繽紛,琳琅滿目,氣氛像成衣市集,只是掛得滿坑滿谷的不是衣服,是畫。據説是一個奇人在這深圳的邊緣荒村專門模仿凡·高的畫,畫得多,畫得像,以至於國際媒體都紛紛來採訪這中國深圳的“凡·高”。沒幾年,荒村已經變成畫家一條街。凡·高的畫,人人能畫,從這裏批發到香港的小攤上,和開衩的旗袍、繡着五彩金龍的襯衫、緞料的面紙盒等等“中國風味”禮品混在一起,賣給觀光客。

回到家,我把《星夜》攤開,仔細端詳。從色彩和結構來説,仿得還真像,該有的筆觸,顯然一筆都不少。如果──我將窗户打開,讓海風吹進來,因為畫的油彩氣味還嗆鼻──如果,用科學的方法鑑定,仿畫的人功夫確實好到完全逼真,好到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綻來,我是否能被這幅《星夜》感動呢?

愛上《星夜》,是有過程的。住在大海旁每天看日落月出,就發現有一顆星,總是在黃昏時就早早出場,那樣大,那樣亮,那樣低,使我疑惑它是不是漁船頂上的一枚警示燈?是不是一架飛機停在空中探測氣候的動向?是不是隱藏在山頭裏只有雲破時才看得見的一盞隱士讀書的火?那顆星,低到你覺得海面上的船桅一不小心就會鈎到它。

太陽沉下去,月亮起來時,星還在那裏,依傍着月亮。不管那月亮如何地豔色濃稠,這顆星還是堂堂正正地亮着。

有一天黃昏,一個天文學家在我的陽台上,我們一同看那輪緋霞絢爛的夕陽在星的陪同下,從雲到山到海,冉冉層層拾級而下。他説:“海面上看金星好亮。”

我吃一驚,啊,原來它就是金星,維納斯。無知的人,朝朝暮暮看着它,卻不知它的身份。今天知道了,跟它的關係可就不一樣了。

我趕忙上網去看凡·高的《星夜》,因為我記得,他畫的'是金星。

凡·高在法國南部的精神療養院裏,寫信給他的兄弟:“今天早上,天還沒亮,我在窗口看了很久,窗外什麼都沒有,唯有一顆金星,好大的一顆星。”“夜,”他説,“比白天還要活,還要熱烈。”

如果我失眠,披衣起身,走進沁涼的夜裏;如果我湊巧走過一個大門深鎖的精神病院,那麼我一仰臉就會看見在黑沉沉的大樓上有一扇開着的窗,窗口坐着一個孤獨的人,正在注視大地的荒蕪和人間的荒涼,只有夜空裏的星,有火。他説:“看星,總使我神馳……我問自己:我們攤開地圖,指着其上一個小黑點,然後就可以搭乘火車到那個點去,為什麼我們到不了那顆星呢?我們難道不可以搭乘‘死亡’到星星那一站?”

三十七歲的凡·高真的買了一張死亡的單程票,説走就走了,行囊裏只有煎熬的痛苦和無可釋放的熱情。《星夜》,在我看來,其實是一幅地圖──凡·高靈魂出走的地圖,畫出了他神馳的旅行路線:從教堂的尖塔到天空裏一顆很大、很亮、很低的星,這顆星,又活又熱烈,而且很低,低到你覺得教堂的尖塔一不小心就會鈎到它。

換一個問法:如果科學家能把一滴眼淚裏所有的成分都複製了,包括水和鹽和氣味、温度──他所複製的,請問,能不能被稱做一滴“眼淚”呢?